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鹿三虽然痛苦却不特别难堪。
几乎无人不晓鹿三早在黑娃引回一个来路不明的媳妇的时候,就断然把他撵出家门的事实,黑娃的所有作为不能怪罪鹿三;鹿三磕破额头真诚悔罪的行为也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同情。
站在祠堂里的族人当中的鹿子霖,才是既痛苦不堪又尴尬不堪的角色。
按照辈分和地位,鹿子霖站在祭桌前头第一排居中,和领读乡约的孝文脸对脸站着。
鹿子霖动作有点僵硬地焚香叩拜之后仍然僵硬地站着,始终没有把眼睛盯到孝文脸上,而是盯住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虚幻处。
他的长睫毛覆盖着的深窝眼睛半眯着,谁也看不见他的眼珠儿。
他外表平静得有点木然的脸遮饰着内心完全溃毁的自信,惶恐难耐。
白鹿村所有站在祠堂正殿里和院子里的男人们,鹿子霖相信只有他才能完全准确地理解白嘉轩重修祠堂的真实用意,他太了解白嘉轩了,只有这个人能够做到拒不到戏楼下去观赏田福贤导演的猴耍,而关起门来修复乡约。
白嘉轩就是这样一种人。
他硬着头皮来到祠堂参加祭奠,从走出屋院就感到尴尬就开始眯起了深窝里的眼睛。
从去年腊月直到此时的漫长的大半年时月里,鹿子霖都过着一种无以诉说的苦涩的日子。
他的儿子鹿兆鹏把田福贤以及他在内的十个乡约推上白鹿村的戏楼,让金书手一项一项揭露征收地丁银内幕的时候,他觉得不是金书手不是黑娃而是儿子兆鹏正朝他脸上撒尿。
就是在那一瞬间,他忽然想起了岳维山和兆鹏握在一起举向空中的拳头;就是在那一瞬间,他在心里迸出一句话来:我现在才明白啥叫共产党了!
鹿子霖猛然挣开押着他的农协会员扑向戏楼角上的铡刀,吼了一声“你把老子也铡了”
就栽倒下去。
他又被人拉起来站到原位上,那阵子台下正吼喊着要拿田福贤当众开铡,兆鹏似乎与黑娃发生了争执。
他那天回家后当即辞退了长工刘谋儿。
他听说下一步农协要没收土地,又愈加懒得到田头去照料,一任包谷谷子棉花疯长。
他只是迫不得已才在午间歇晌时拉着牲畜到村子里的涝池去饮水,顺便再挑回两担水来。
老父鹿泰恒也说不出有力的安慰他的话,只管苦中嘲笑说:“啥叫羞了先人了?这就叫羞了先人了!
把先人羞得在阴司龇牙哩!”
田福贤回原以后,那些跟着黑娃闹农协整日价像过年过节一样兴高采烈的人,突然间像霜打的红苕蔓子一夜之间就变得黢黑蔫塌了;那些在黑娃和他的革命弟兄手下遭到灭顶之灾的人,突然间还阳了又像迎来了自己的六十大寿一般兴奋;唯有鹿子霖还陷入灭顶之灾的枯井里,就连田福贤的恩光也照不到他阴冷的心上。
田福贤回到原上的那天后晌,鹿子霖就跑到白鹿仓去面见上级,他在路上就想好了见到田总乡约的第一句话“你可回咱原上咧!”
然后俩人交臂痛哭三声。
可是完全出乎鹿子霖的意料,田总乡约嘴角咂着卷烟只欠了欠身点了点头,仅仅是出于礼节地寒暄了两句就摆手指给他一个座位,然后就转过头和其他先他到来的人说话去了,几乎再没有把他红润的脸膛转过来,鹿子霖的心里就开始潮起悔气。
两天后田福贤召开了各保障所乡约会议,十个乡约参加了九个独独没有通知他,他就完全证实了面见田福贤时的预感。
鹿子霖随后又听到田福贤邀白嘉轩出山上马当第一保障所乡约的事,他原先想再去和田福贤坐坐,随之也就默自取消了这个念头。
鹿子霖一头蹬脱了一头抹掉了——两只船都没踩住。
先是共产党儿子整了他,现在是国民党白鹿区分部再不要他当委员,连第一保障所乡约也当不成了。
鹿子霖灰心丧气甚至怨恨起田福贤。
在憋闷至极的夜晚只能到冷先生的药房里去泄一泄气儿。
别人看他的笑话,而老亲家不会。
冷先生总是诚心实意地催他执杯,劝他作退一步想。
冷先生说:“你一定要当那个乡约弄啥?人家嘉轩叫当还不当哩!
万界相亲单身狗已哭晕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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